文彩
群群是羊岭村的名人,是羊岭村的“写家”。
群群得这一绰号是他爸逼出的。
那天,巷里的骡子爸死了,编对子写对子的永子病了,骡子门口的白对子贴不上去,站了一院子的人都着急。
群群爸想起了群群,说群群成天的在家舞文弄墨的,让他来写吧。
人们一听,就迟迟疑疑地说,群群行吗?这可是见人的东西,群群行吗?
骡子着急地搓着手,说,行行行,有啥不行的,就是个样子嘛。转脸就央求群群爸唤群群来。
群群在洗煤厂干活,地里的活他从来不过问,全是他爸的事。他下班回来,就钻进屋里看书写字。巷里人都瞧不起他,说他一个庄稼户,还鼻子上插葱,学人家城里人看书装洋相哩。气得他爸也常跳脚斥驾,骂他看书有啥用,能写出个啥样来?还不是白耗两度电白花两毛钱啊。
其实,当写不出一个字却又非要不停地写下去时,群群也困惑,也想着这样写到底是为啥?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,心情就像立秋后院里的南瓜蔓一样,委顿地撑不起来。
群群就恨恨地抵下纸,按捏成一团,摸在手心,下死力地握。握着握着,就握出了两眼泡泪水,落寞寞地流了两行。
可群群还是不甘心,那阵子过去了,他又开始写。高中毕业的群群喜欢读书写作。
群群爸三脚两步地回到家,找见群群就说,你先把手里的笔搁下,骡子爸死了,要写对子,你成天地写写写,能写了对子吗?
群群放下书,嘴角一撇,那有啥写得了写不了,写不好还写不赖啊。
那是见人的东西哩,贴在门上,人来人往的,都能瞅得着。群群爸白了群群一眼说,你可不能小看了那,也别小看了羊岭的人,人粗,眼贼着哩。
群群本不想去,听爸这么说,就撂下书,那正好啊,让羊岭的人瞅瞅我群群这两把刷子到底行不行,配不配写对子。群群没想到他这么一去,得了个“写家”的称号。
羊岭说丧事是白事,白事的对联也跟喜事的对联一样,一个门框上一副,大门是大门的对联,小门是小门的对联。羊岭的人喜欢的是这些对联的明确性和针对性。
以前的对联都是永子编写的,人们说永子编的对子东家是这样的,西家也是这样的,换汤不换药的成了老套路。
群群深谙村人的喜好,一到骡子家,先不急着铺排笔墨纸砚,他坐在炕头,想骡子爸一辈子本分庄稼户,不愿意跟二娃到城里住,对联就在心里有了大概。
没一根烟的工夫,群群铺开纸,拿起笔,蘸好墨,写了起来。
大门上写了:
历几番风雨是非本本分分度日月
管许多短长闲话自自在在游西天
小门上写的是:手扶棺木哭父恩,风起河水痛不幸。(骡子的大名叫"管河”)
一边站着的人看着念着,还没念完,早有人叫好开了,好啊,没想到咱群群这字写得好,对子编得也好。
群群写完对联,又编写了祭文。虽说祭文有固定格式,是唱赞歌的,可群群写的祭文一贴出去,人读遍就读出了满眼满眶的泪水。
自此,羊岭谁家有事,不管是红事还是白事,都要先唤来群群这个“写家”。前来帮忙的有很多人,端盘子洗碗的要人,端茶倒水的也要人,可是群群一来,就让主人拽到了炕上,给群群递烟倒水,帮忙的人还没吃上酒席,群群跟前先摆开了桌,把群群招待得跟客人一样。
有人眼红地说,咱要有人家群群那本事,也叫人往炕上请。
群群也不愧是羊岭的写家,经他写的对联,不管白事红事,往门口一贴,人们扎着脑袋挤着看,你读一遍他读一遍,赞叹声像羊岭的风一样呼呼地绕在人们的口齿间。
家里有上学娃娃的,大人指着对联说,看看,这是你群群叔写的,你要好好学习,像你叔一样有出息。
群群爸趁机在街上开了个“红白喜事用品店”,店的生意很红火,因为人们要请群群写对子,就不好意思不买群群店里的东西,反正到哪儿买都是一样地掏钱,何况群群是免费给人编对子写对子,何况群群编的写的人都爱看看了都说好呢。
没事时,群群还是埋在书里,但多看的是有关书法和民俗方面的书。有时也写点别的,写好了,不像从前收了起来。
群群买了电脑。群群有自己的网络空间自己的博客。群群把他的文字都贴到网上去了。
他爸看见了,也不说他不务正业不嫌他耗电费钱了,倒欢喜他能写会说,对群群说看人把你敬的。群群头抵在书上,说爸你糊除了,羊岭人不是敬我哩,是和我一样,敬这些字哩。
这样说时,群群的心里明晃晃的,像挂了一轮月,觉得眼下的日子多好啊,没有比眼下的日子更好的了。
作者:袁省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