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神记
学车记
徐承彬
我学车那年，路上的车还不算太多，圈子里会开车的人也很少。我每天骑电动车上下班，心里还美滋滋的。直到有一天，公司来了一个“空降兵”——上司的关系户，她见我天天骑辆电动车，就笑着跟我说：“经理呀，你这么大领导，怎么也得弄辆小轿车开开呀！”她言外之意，是说我骑的电动车跟职务不匹配。虽然是一句玩笑话，但是让我听了很不舒服。
晚上我回到家，就跟妻子说：“我要去学车！”妻子一听，先是一怔，然后笑了，她说：“学车还不容易！可是，学完车，以后上哪去弄车开呀？”我说：“先打个兔子弄腰别着，以后再说以后！”妻子知道我说的以后是没有影的事儿，就没再吱声。我见妻子态度不积极，就自己寻个台阶下来，说：“以后，上司说不定给我配辆车呢！”妻子说：“给辆车，你敢开吗？”她这话，戳到我的痛点上了。妻子最了解我，在农村种地时，我连手扶拖拉机都不敢开。现在骑电动车，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学会的。因为在妻子面前不能当懦夫，所以我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：“你就放心吧！胆量我会练出来的！”妻子知道拗不过我，就答应我把车先学会了再说吧！
这一夜，我是辗转难眠，数了好几百只羊也没睡着，到了后半夜才好不容易进入梦乡，结果大脑一刻也没闲着，又做了半宿的学车梦。只见梦中的我，神气十足活灵活现，开了一辆不知道啥名牌的车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到处跑，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主动地给我让道，仿佛是怕妨碍我的车通过似的，把我欢气得“嘎嘎”直笑。就在我得意之际，妻子在用力推我：“醒醒哎！快醒醒！”我睁眼一看，天啥时候亮了啊？
我赶紧起床，赶紧洗漱，赶紧吃饭，赶紧去上班。妻子说：“你想学车，就拿钱去学吧！”真是知夫者莫过于妻！我谢过妻子的支持，拿上钱，便一路高歌地去上班了。到了单位，我把手里的工作三下五除二安排妥当，接着，就急三火四地去赶公交车到车管所报名。
那时候的车管所还在高区，我从经区坐一个半小时的车，到了那里工作人员都快下班了。我气喘吁吁地交上钱，领到了驾驶理论书。这时，我听说下午就有驾驶理论考试，马上就跃跃欲试起来。我想利用晌午头把驾驶书看一遍，等到自我感觉不难时，便决定参加下午的驾驶理论考试。结果真应了“功夫不负有心人”的老话，我顺利通过了考试。
走出考场，我眼睛一亮，看见鲁*驾校的人扯着横幅招揽学员。我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咨询。人家见我学车心切，就跟我直说：“你今报名，明就能去学。”我问他：“我在经区住，能在经区学吗？”“能！俺经区就有点。”我听后，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。
我从车管所返回单位，同事们听说我考过了驾驶理论，都感到惊讶！晚上回家，我告诉妻子，她却一点都不吃惊，她说：“学么个东西，不得用心思记！”妻子的话言简意赅，是鞭策更是鼓励。从那天开始，我每天都起得挺早，先到单位安排完工作，再步行去驾校点学车。
记得去学车的第一天，我到了驾校点一看，连我在内有15个学员分在了一辆车上。其中5个放暑假的大学生、3个中学老师、3个个体户、3个跟我一样打工族。在他们中间，我年龄最大。大家都叫我“大哥”，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因为我们都没见过教练，所以都希望能摊个好教练。在翘首期盼中，我们等来了一个黑不溜秋，满脸络腮胡，小矮个，胖乎乎，看样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。还没等我们问，他就自我介绍，说：“我姓刘，文刀刘，是你们的教练！”大家一听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因为在我们的剧本里，教练不是这个形象！他见我们质疑，便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，逐个念我们的名字。等念到最后一个人名时，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，他说：“你们一个都不少，真是太好啦！以后，天天都得这样哈！不然，学不会，可别怪我教得不好啊！”他好像是在提前给我们打预防针似的，见我们都不吭声，就慢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，用眼睛逐个扫描着我们每个人的表情，他从烟盒里面弹出一支香烟，又在烟盒上掂了几下，然后送到嘴上叼起来，等我们中间那个男士上前给他点火。这时候，一件令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：我们几个男士都不会抽烟，自然而然也就都没带打火机，看着教练的渴望眼神，也没有办法助他一臂之力，这让教练既扫兴又尴尬。他嘟囔着，说：“你们是男人吗？都不会抽烟！”
教练把烟点着了，深吸了一口，向外喷出一段段烟圈儿。他一边抽烟，一边指挥，说：“你们排成‘一字’队形！”见大家莫名其妙，教练又说：“这样我好记，你们记着自个前后，到时候就按这次序叫你们上车！”我们听了，这才恍然大悟，赶紧查看自己前后是谁？我前面是一位年轻的帅哥，白白净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，显得文质彬彬；我后面的是位厨师，大高个，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，浑身都是炒菜的味道儿。
这时候，教练开过来一辆皮卡车，稳稳当当地停在我们的队伍面前，他下了车，招呼我们围上去，并小声地跟我们说：“我教的法儿跟别的教练不一样，你们一定要记住我说的法儿！”他把车的前机盖子打开并支起来，然后告诉我们这是么，那是么，分别都是干么用的。我们头一次听说这么多新鲜东西，哪能一下子都记住了？教练见我们既没记住又心不在焉，就生气了，他说：“从明儿个起，你们都先跟着我学擦车，再学其他的！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们每天早上到了驾校点后，就拿起抹布擦教练车。教练站在远处看着，等我们把车擦得锃亮时，他才迈着四棱步走过来，用手指指这儿点点那儿，嘟囔着说：“你们连车都擦不好，还怎么学车！”他让我们都上车后斗里蹲着，要拉我们去羊亭考场训练。
教练把车开到羊亭考场大院，找到一处专供学车用的场地停下来，他跳下车就问：“你们蹲着是不是难受？要想不难受，就凑钱买马扎子吧！对了，还得买铝塑管当标杆！”买马扎子不用问是给我们坐着用的，因为来的时候，都蹲在车后斗里确滋味是不太好受。而买铝塑管当标杆，我们不明白这个是干么用的？于是，就有人问教练。他说：“练习出入库用。”“出入库？”“你们别问这问那了，就是给你们学车用！”我们心里都在嘀咕：怎么交学费了，还得学员买家把什呢？教练看出我们的脸上写满了不乐意，便生气地说：“不就每人凑17块钱吗？还至于把你们疼成这个熊样吗？”我们听着更觉得别扭了，这不是心疼不心疼的事儿，而是根本就不合理！虽说大家都不高兴，但是觉得拿17块钱能把车学会了也无所谓，便就默认了。教练看大家没了脾气，接着又说：“你们把钱凑给我，晚上我就顺道去买。”大家很不情愿地把钱给了教练。晚上回去时，教练果然是把车开到一家五金店门口停下，买了16个马扎（连教练的也买上了）和4根3米长的粗铝塑管。教练说：“这还是我认识人家老板，不然的话，你们每人拿17块钱哪够！”教练说这话的意思，是让大家领他个人情。
我们开始学车，是从学出库入库开始的。教练把4根铝塑管分别插在地上。然后，他就告诉我们怎么出库，怎么入库。可是，无论他怎么教，我们就是不懂。在这一点上，教练是有自知之明的，他知道自己说不明白，学员也听不懂，就到车上去比划。刚开始，我们根本分不清离合器、油门、刹车，这些哪个是哪个？不是把油门当刹车了，就是把离合器当油门了，翻来覆去弄不明白。我们越是不明白，教练就越是讲不清楚。把教练急得一头汗，一会儿嗓子就喊哑了，嘴里还直往外飞白沫子。见此情此景，我们学员是干着急使不上劲。望着别的教练跟他们的学员又说又笑地交流，我们心里是羡慕嫉妒恨，羡慕人家有福气摊上了个好教练！恨我们自己为啥比人家笨呢？
教练发现我们有攀比心理，就又开始生气，他用大眼珠子狠狠地瞪我们。在他心里，不仅是五味杂陈，而且更是恨铁不成钢。眼瞅着一时半会儿教不会了，教练心里是干着急没办法。
这时候，旁边一位年轻的教练走了过来，他说：“老刘，大热的天发这么大火可是不好啊！”教练闻声，赶紧起来挺直了腰杆，掏出烟递上去，说：“王教练，你来得正好！可能俺普通话说得不好，学员们听不懂。你帮我说两句？他们兴许能听懂你的话！”王教练摆摆手，说：“俺不吸烟，俺说两句试试！”王教练长得帅气，留个小平头，衬衫扎在腰带里，一看就特别干练。他说：“俺当过兵，刚学车时也紧张。大家不紧张，就好了。你们就把车当成日后的出行工具，学不会，就开不走。学车，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儿。”他告诉我们：“把两脚像我这样分开，左脚只管离合器，右脚管着刹车还有油门。离合器在左边，油门在右边，刹车在中间，大家试试自己的脚，用心去感受，一会儿就记住了。”一听王教练也当过兵，我就觉得自己一下子变聪明了。我按照他说的那样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左脚只管离合器，右脚管着刹车还有油门，离合器在左边，油门在右边，刹车在中间。”哎！还真别说，这么一感觉很快就记下来了。
我记住了，其他人也都记住了。我们希望王教练给我们多讲两句。王教练说：“我要是啰唆多了，你们教练就好吃滋味了！”我们教练这时候的脸涨得通红，虽然赔着笑，但是不敢吱声。
我们听完王教练的话，不仅脑子刹那间开窍了，而且还对学会车有了信心。我们教练见状，一个劲地向王教练致谢。王教练说：“这多大点儿事，谢么个谢！”从那时开始，我们记住了左右脚的分工，也记住了王教练的教学方法与众不同。
说归说，做归做。等大家真正坐在驾驶位置以后，教练在副驾驶位置上坐着，一边死死盯着你，一边不停地吆喝：“向左打方向！给点油！回方向！！”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。有时候，他还会上去一脚，气急败坏地把刹车给踩死，让坐在后斗里的人措手不及。因为，坐在副驾驶的教练右脚位置上也有一个刹车，遇到了紧急情况时，比方说，学员慌了神找不到刹车的时候，他才飞起一脚狠狠地踩死刹车。
有一次，轮到1个女学员开车，我和眼镜帅哥和大板牙厨师，就坐在车后斗的马扎上。谁知，女学员开着车下坡，把油门当成了刹车，教练一看不妙，赶忙急踩刹车。他这突然动作，害得我们坐在后面的学员自然而然地向前倾倒，结果把厨师的两颗大板牙重重地磕在车架子上，把牙当场磕掉了两块，厨师疼得大骂教练，没等车子停稳，他就跳下车，薅下教练就要动手打，我和眼镜帅哥赶紧把他拉住。教练说：“你想干吗？！”厨师说：“我操你妈！跟你学个鸡巴破车还得搭上俺俩门牙！我砸不死你，就不是俺妈养的！”教练这才听明白了咋回事，吓得面如土色，杵在那儿不敢出声。我拉着厨师，说教练：“他的门牙磕两截了，快拉上医院看看吧！”教练刚靠过来，就被厨师一巴掌抡在了一边，再没敢动弹。我劝厨师：“你快冷静点儿，拉你上医院去看看有没有事儿？”厨师捂着嘴，直格喊：“能没有事吗？都给俺磕断两截了！”厨师说完，就赶紧上车斗去找他的两截断牙。因为教练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，所以心里既害怕又不知所措。我坚持让他开车拉厨师去医院看医生，他这才像孙子似的拖着眼镜帅哥一起去。后来听厨师自个说，教练给他包了全部医疗费，还给他赔了礼道了歉。从那之后，教练说话不再骂骂咧咧了，尤其对厨师，更是笑脸相迎格外关照。可是对厨师来说，教练再怎么示好，都不如他有两颗完好无损的大板牙。因为这，没见厨师再笑过。
都说山姜当不了辣气，这话一点不假。因为我学车年龄最大，教练就有意无意地把我往后边安排。这样一来，给我带来了思想压力。再加上我本身就胆子小，经常是刚上车没坐稳，就被教练说成这不对那不对的，让我下车去想明白了再上来。在这种刁难下，我是一忍再忍，尽量不去跟教练计较。
在我们15个学员中，家里有车的只有2人，还都是女学员。其中一个的丈夫是个小包工头，在工地上摔成了重伤不能动弹，就指望着老婆把车学会了好接他的班。教练听说后，动了恻隐之心，就打破规矩让她比其他人多学一会儿。对此，我们心知肚明。另一个的家里虽然有车，但是学车前被人偷了。她听说我干物业，就问我该不该找小区物业公司赔？我跟她说：“你交没交车辆保管费给物业？”她说：“啥叫车辆保管费？反正是我交物业费了！”我说：“物业费不包含车辆保管费。”她摇着头一百个不信，说：“物业不赔，俺就不交物业费！”因为她不相信我说的话，所以我没必要跟她解释太多。后来，我听说她车不但没有找到，还被小区物业公司给告上了法庭。这是何苦呢？干啥事不得讲个道理！
不说别人，说我自己。在参加科目二考试时，教练跟我开起了玩笑，说：“你能考过吗？要不，就等下一批再接着学吧！”他不知道啊！我天生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儿，别人越是说我不行，我就偏偏行给他看看。我每天晚上回家，不是拿脸盆练习打方向盘，就是坐在沙发上，一边看电视一边练习收离合，轻踩油门，收油，踩刹车。就这样，白天练习不到位的动作，我晚上就全练会了。
谁知，教练不仅长得脸黑，而且还有一肚子花花肠子。在临近考科目二的时候，他就开始特别照顾长得俊的女学员，总是千方百计地让她们多练一会儿，把我们晾在一边。这时候，几个大学生学员不干了，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质问他：“教练，你是不是偏心眼子？”教练辩解说：“人家是谁谁谁介绍来的，叫我照顾照顾，我能有啥办法？”大学生气愤地说：“你再这样，我们就打电话投诉你！”教练白了学生学员几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我知道了，你们别瞎嚷嚷啦！”
考科目二的时候，我们要分批上车学着开，怎么挂挡、换挡、加油门、踩刹车，每个人上车也就最多15分钟，有时候遇到哪个动作不对了，还会遭到教练的责骂。听一位女学员说：“教练真坏，俺一忘，他就掐俺腿，俺还不敢吱声。”真是，为了学车，把尊严都不要了。
好在，我们15人都顺利通过了科目二考试。接下来，又开始科目三学习。从感觉上看，我们都认为科目三比科目二简单。这可能是大家的胆子大了，跟教练熟悉了，也能听懂他说的话了，所以，就少了一些的紧张心理。
但是，到了考科目三那天，教练为了保险起见，故意把我和几个学得不太好的学员安排在比较难考的路段上，他以为我们即使考不过，也挑不出他半点过错，反正学车的人一批批像流水一样，你来我往前赴后继。
有一位跟我同姓的年轻学员，人长得精神，还是“三铁”冠军，可是，教练说他学车真笨，他总是笑笑也不反驳。最终他还是通过了考试。
我学车算是幸运的，每天最多能上车练30分钟。也许是老天恩典，虽然我没有像其他学员那么聪明，也没有得到教练的真传，但是我比别人勤奋，每科都能顺利通过。我总结了一个小经验：只要别紧张，就有可能通过。
我学了1个月的车，终于通过了最终考试。听说考过一个学员，教练能提几十块钱。我们15个人考过了13人，这下教练能提不少钱的。所以，把教练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，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教出这么好的成绩来。
按照惯例，考完了试以后，学员要拔毛请教练上饭店撮一顿。不管是考过还是没考过，统统都要参加，每人拿出50元钱来请教练，大家都同意，选酒店让我推荐，我就选了一家离我单位近的酒店。
在喝酒之前，15个人有15种想法，都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“扎古”一下教练，尤其是厨师，他想“以牙还牙”，把耻辱和委屈如数还给他。都说人算不如天算。偏偏厨师供职的饭店那天有桌重要的客，指名点姓要吃他炒的菜，饭店老板不批他的假，才让教练躲过了一劫。
酒桌上，教练的心里一直在打鼓，坐着大气不敢喘一下，就怕那个学员找碴揍他。最后，谁也没想到，大家喝着酒、吃着菜，居然忘得一干二净。并且还用喝酒剩下的钱，给教练买了两条好烟，打车把喝得东倒西歪的教练送回了家。
后来，听说有人实名向主管部门举报——个别教练向学员索要财物，经核查属实后，驾校把几个有问题的教练开除了，其中就有我们的教练。
我因为车学得不好，总是谈车色变。即使拿到驾照后，也不敢开。就连我的上司都不敢让我自己开车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对我说：“如果工作用车，就找公司司机代劳。”
再后来，我换了一家单位，老板见我骑电动车上下班，就让我去学车。我说我有驾照。他说那你为啥不开车？我说：“我胆子小，不敢开。”他说：“晚上开公司的车出去练车！”于是，就有了《新手上路练车记》那篇文章。
于今，我开车17年，最初学车那段经历一直都记得。
壹点号徐承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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